AD杂志中文版 安邸 专访——文芳:一线之革(2013年4月号)

文:苏印
【导语】
一堵堵残破迷离的墙与万物生灭有道的宇宙,东方二维水墨画与西方三维结构的摄影,最朴素的手工艺与最奢侈的当代艺术品……一线之隔的两物,往往借一双艺术之手,隔阂被消弭,重塑,焕然一变而为新生命,艺术家文芳着迷的正是此革命之举。

文芳:
1976年生于北京,毕业于法国巴黎路易卢米埃尔国家高等艺术学院L’ENS Louis-Lumière摄影系,回国后主要从事摄影、装置艺术和行为艺术创作,现生活于北京。

【正文】
最近,文芳决意终止“艺术扶贫”行为艺术。从2009年到2012年,她与宁夏百花刺绣合作社的妇女们一起完成了数十件作品,举办了三次个展《心旅如织》、《天堂》和《一线之革》,并将作品义卖收入的50%返还给合作社及社员。整件行为本身可视为当代艺术介入公益的范例。为何她决定要终止?

眼前的文芳身着草绿色中长棉衣和卡其色雪地靴,朴素的底色如同工作室的一砖一木板。这片分布着低矮平房的村落,被挤压在城市不断逼近与远郊凋敝的现实夹缝,偶尔呼啸一阵掠过是地铁从低空而越。她小时候便生长于这样的环境,自称“是在附近野地里玩大的”,这也就不难理解她想以当代艺术为其他穷人做实事的初衷:“当代艺术不仅可以锦上添花,还能雪中送炭。”

前一阵,合作社的十几位妇女再度到京,其中一位妇女帮朋友带了七块钱的馍馍,并将剩下的三块钱塞给文芳,让她帮忙转交,这件小事让文芳深受触动,“我第一次见她时她连双冬鞋都没有,但她却是我见过最诚实、自尊和有担当的一个人,这些类似的小事总让我思考何谓‘穷’,物质上贫穷的人可能精神上比你富有得多。”三年之间,原来的精神偶像相继倒塌,让她的信仰体系也得到重建。“最开始做‘艺术扶贫’,是为了实践我的宗教理想,向善,但打着这个旗号,让我越来越难受,‘施善’和‘受善’都会上瘾,上瘾就容易变成奴隶。”“‘艺术扶贫’这个说法实在可笑,你有多大能力扶助别人?物质上的贫穷真的就是贫穷?真正的善是不是刻意而为?”站在京郊兰各庄这间由平房改造的工作室里,文芳连用三个问句来质疑自己曾提出的概念。

工作室的西墙边,立着玻璃钢和土制造的立方块,在裂纹密布的表层之下,红色油漆凝固其间,仿佛一具生命体在开裂的伤口中流血、疼痛,这件取名《家》的作品,正是文芳在宁夏南部看到的景象。另一个纸箱子里放置着数十本中文版的《第二性》,其作者是法国著名女权主义作家西蒙?波伏娃,每本书像被纳鞋底般用白棉线纳上不同的传统图案,或如菱形,或成花叶状,或呈“福”“寿”字样,映衬在西方女性主义圣经的底子上,似乎传达出东方语境之下对第二性含蓄而内敛的阐释。

不难看出,文芳着迷于寻找不同事物之间隐秘的联系,然后以艺术家的再造之手重塑,以期打破事物之间的界限。在“艺术扶贫”整件行为艺术作品中,值得玩味的一点即是,最朴素的传统手工艺与最奢侈的艺术行为只有一线之隔。“西方对奢侈品的理解,是以最原创的概念、最好的手工和最环保的制作为基础,这与传统手工刺绣存有共性,我只是在中间架起一座桥。”2008年,她应邀为法国奢侈品牌Dior创作作品《Hole In The Wall, Hope In The World》:一堵砖墙,一面印着Dior创建60年的历史照片,另一面则是中国60年间时尚变迁的图像,墙中央赫然一个大洞,墙体碎片悬凝在半空中,艺术家借“打破”之举消弭了两国界限。而Dior似乎很欣赏这位中国女艺术家,继而又几次邀请她合作,还赞助过她的扶贫计划展览。

“我们常常以为是二,其实是一,看见鸿沟,是因为观者心中有了壁垒。艺术家所做的即是打破这个壁垒。”这种蕴藏着佛教智慧的解读,对应了《心经》中“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也是让文芳感念最深的一句。自家老房子拆迁,她站在一堆砖头破碎的废墟之前,自问:“砖仍旧是砖,只不过被挪到它处,变为它用,为什么心中难以割舍?”那一瞬间,她突然顿悟了:“哦,原来砖盖楼,碾成土,都是色相,只有构成砖的土粒是空,这个本质不会变。”识破这种本质,也就无所谓一或二。

文芳的生命观无疑是宗教属性的,甚至艺术也不过探究世界之谜的方式,为此,她最想表达的是那些看不见但能感知到的能量。如此说来,心无疆界才是艺术之革来往自如的秘诀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