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异段》

——文芳


异段和一个女孩儿在那条她上小学时必经的林荫道上走着。对面远远的过来一个男人。异段不认识他。他们越走越近,余光里她发现那个男人正看着她,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却又把目光移开了。终于走到近前,异段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对着他叫出一个名字——“尼生”。一缕极其复杂的神情在那个男人脸上掠过,但他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原来你认识他?”异段身边的女孩儿好奇的望着她。
“不,呃……难道他真的叫……”异段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个名字好象是从她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发出来的,她没有准备。
“是啊,他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国画老师啊。”女孩儿笑着和尼生寒暄着,异段却在旁边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跟在他的身后,到了一个教室一样的地方。
已经有三个人在画了。尼生低着头对她说:“你先去随便画个什么吧。”异段应了一声,走到座位上。
画幅交上来的时候,她能感到尼生吃了一惊,异段自己也望着这幅画:画幅很长,可是只有正中的垂直线上从上到下画着三样东西:一条河,一个女人的背影和一间小房子。仿佛是这女人正离了这房子,向河的方向走去。
尼生呆呆的看了这幅画很久,突然抬起眼,望着异段。那是怎样的一副神情啊:他眉心微皱,紧闭的嘴唇微微颤动,仿佛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却又一句也不能出口。这眼神太重了,异段承受不起,慌张的低下头去。
“你先回去吧。”他无声吸的叹了一口气,语调竟是如此淡淡的。
“哦。”异段回到座位上,始终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头一疼,就醒了。

 


虽然是初夏了,醒在夜里仍然让人觉得寒冷。异段抚摸着自己冰凉的左臂,赤裸着走到窗前。
她从三岁起就住在这里,窗外是一大片池塘。她怀疑自己的神经衰弱就是由于每年连续几个月鼎沸的蛙鸣引起的。可是奇怪的是,今夜的水面却寂静无声。
她习惯性的抬起头寻找春季大三角附近的那片小星团,但是没有。天空就像一块倒映水面的镜子,黑得让人寂寞。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后却突然传来若引若现的歌声。那歌声像午夜森林里的篝火,引得她不得不转过身去。
“啊…”异段不禁在心里叫出声来。难以置信的,远远的池塘对面,大片芦苇之上浮现出一个闪着微光的白衣女子,那芦苇的苇芒仿佛就是她的舞台,整个天地间充满了她忧郁而空灵的歌声,白色的裙裾一直飘到夜空里,隐没了…
但又仿佛并没有任何声音,是的,那歌声似乎是从异段心里升起,又止于那里的。
太遥远了,异段看不清她的面目。她思忖着,这个池塘并不深,她决定游过去与她相见。
池塘依旧漆黑一片,可是她去意已决,便出了门,扯着茂盛的蒿草倒着身子爬下了塘边陡峭的土坝。蹭到水边的湿润泥地,她才转过身来,却被面前的景象惊得张着嘴呆在了原地。
面前是排列整齐而严密的无数人的后脑勺。所有的人都大半个身子泡在水中,齐齐的望着远处的那白衣女子,一动不动,寂静得仿佛这些人都没有呼吸。原来那僵死的黑色竟是这无数的黑发织成的,怪不得今夜的水面上没有一点反光。
“原来是一场演出。”异段无法掩饰内心的失望,轻叹了一声,转过身决定爬回岸上去。可这一转身,却没料到咫尺之间竟站着一个低着头的人。她不禁失声轻叫了一声。再看过去,那人在暗淡的光线中缓缓抬起头来。
“是你?”站在异段面前的明明就是尼生。
“……”
“你也在这儿……看演出?”
“我过不了这河。”尼生怅然道。
“是啊,这么多人。”
“哪里有人?”
“……”
“我知道你不可能记得了……但没关系,本不该再见你的,可……”
“我们以前确实认识?”
“岂止……上完最后的课,我就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
“……”
“醒醒啊,修你卧室门的师傅来了。”是妈妈的声音。
大概是在三秒中之后,异段明白了自己是在梦中,本想再问一句,可尼生温和的一笑,淡了,没了。她急得喊起来:“等等!”
“别等了,都几点了?”又是妈妈的声音。这一声彻底打碎了异段的梦,她皱着眉睁开了眼睛:“我!……”可她却说不下去,一下又转过头去,用被子盖住头。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尼生的那个微笑,那笑容如此熟悉,可是在哪见过,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十一
有的时候异段想:老天大概厚爱她,所以让她神经衰弱,否则的话她怎么可能记得住她所有的梦?而自从“忘了”在后海的店关了以后,异段再也不愿意去那边儿玩儿了。后海变成了加一条河的三里屯儿,河边的大叔儿大妈们都把自己家的厨房改成了酒吧,你坐在里边可以听得到后院儿孩子的哭声儿。忘了和不冷搬到大理住去了,她跟异段说那是因为大理的公共汽车时速不超过十公里。
可是异段想,其实哪儿都一样,没人能对大理公共汽车的时速负责,就象没人能对后海的回忆负责一样。想来想去,她觉得唯一可靠的还是自己的梦。这个没什么利益的事儿,没人惦记。
最近异段心情特好,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打破一个星期每天睡眠超过十二小时的记录了。她觉得这是个特重要的事儿,说明现在醒着的这边儿已经算是她的业余生活了。
又坐在了国画的教室里,尼生对大家说:“今天的课是写生。题目是“家”,在你们每个人的书包里我都放了一张说明,你们去吧,回来的时候带着你们的画。”说完就走出了教室。异段随后追了出去,可人影也没有一个。她叹了口气,打开自己的书包,里面并没有说明,只有一把沙子。她只得径直走回家去。
听到海浪的声音时,异段开始觉得冷。她知道这并不是夏天的海滩。没有一个游人,但也没有感觉到美。沙不是荧光白,也不是鸡蛋黄,而是清冷的灰色。异段想着得快点穿过这片海滩,她的家在另一边。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一层灰蒙蒙的雾从海面上升起来。异段终于看到了两个黑点在远处的沙滩上缓缓移动。走近了以后,才发现这是一对男女。他们正认真的弯着腰在沙地上画着什么。她于是从两人的背面慢慢靠上去,惊讶的发现在离海水最近的一片沙地上,竟是他们用手指勾勒出的一个家的平面图:卧室、厨房、客厅、洗手间、桌椅和桌上的花、花旁边的猫以及猫视线中窗外的一只邮箱。两个人并不交谈,也仿佛并没有见到异段一样,只是继续丰富着他们的作品。
潮水涨上来了,就像每天傍晚例行的那样。而这时两个人开始停下手中的工作,坐在家里自绘的椅子上安静的看潮水一点点接近他们的双脚,没过他们的臀部,将这一整日的劳动缓缓地化为了乌有。异段在他们背后半张着口,她觉得那样精致的作品就这样消逝简直是太可惜了。可当他看到两个人脸上心满意足的笑容时,终于还是把遗憾和好奇咽回了肚子里。
她转过身去,继续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默默的想:明天,他们还会继续画吗?画得会和今天一样吗?还会这样画上多久呢?
雾漫上来的时候,已经听不到海潮的声音了,天完全黑了下来。异段开始担心自己迷了路。这时她看到了灯光。这不是自家的灯,这光来自高处,走到近前的时候,她才发现那是一幢法式的两层洋房。灯光下是楼前面积很大的花园。但这花园中却寸草不生,只有两棵并肩生长的大树。仔细的端详了这两棵大树的树冠以后,异段不禁变体生寒。那不只是因为恐惧,还有怜悯。这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种得很近,树冠不知被什么人剪成了整整齐齐的四方型。而两个四方型又天衣无缝的接在了一起,活象被支在半空中的一口棺材。可是不管怎样,这是附近唯一的建筑,她还是决定去问问路再说。
由于存了戒心,她并没有去按门铃,而是试着轻推了一下院门。门竟没有锁。也不见有狗的样子,于是她就小心翼翼的绕进门去顺着墙边直转到洋房背面。背面的墙上靠左边有一行铁梯,异段想那大概是为了修烟囱设的。而二楼靠铁梯的一个窗口正向外溢着温暖的光。她思忖了片刻,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爬上去看个究竟。于是两分钟后,她看到了洗手间里之下的一幕:
由于靠她这边一半的窗子上有蕾丝制的窗帘,所以她能清楚看到的只有洗手盆附近的一块面积。那粉红色大理石的台面上,放着两只精致的牙杯,里面各盛着一只样式相同颜色却不同的牙刷和一管牙膏。那让她觉得这很可能是男女主人的洗手间。
随后她看到了一只女人的手,那修剪的很精致的指甲上涂着珍珠色的指甲油,可那只手中,却明明的握着一把刀。那有着柔媚表情的手指将这把同样精致的刀插进了其中一只牙杯中,并抽走了杯中那把深蓝色的牙刷。随后这只手的主人似乎是走了出去。
这诡异莫名的一幕看得异段倒吸了一口冷气,正觉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时候,突然又在洗手盆旁看到了一个男人的手。他显然是来刷牙的。而奇怪的是他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很自然的拿起牙膏涂在那只刀的刀尖上,朝异段看不到却可以想象得到的地方刷去。那肘部的摆动自然而有力,让窗外的异段看得替他疼了起来。果然随后她就看到了洗手盆内绽开了一朵鲜红的花儿,然后是第二朵……而最不可思议的是那男人竟然还是如同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开水龙头、漱口、洗刀子、把刀子和牙膏插回牙杯。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安静的走了出去。
窗外的异段张着口,望着细瓷水盆边残存的一点血迹,竟不由自主的发起痴来。不知过了多久,那只女人的手竟又出现在了洗手池边。异段仔细看去,她手中,竟又是一把一模一样的刀子。而接下来的景象,致使一分钟后,异段不顾双腿已经发软得不太听使唤,还是连滚带爬的落下地来,逃出了这个院子。向着黑暗深处跑去。
她一边无目的的乱跑,一边回忆着女人随后的行为。她拿起另一只牙杯里的牙膏,也涂了一些在手中的刀尖上,随后的一切都同之前的那男子毫无二致,最后的结果就是异段的面前出现了两只插着尖刀的牙杯。
雾散了的时候,第一缕霞光也已照在了异段家的阳台上。她伸着懒腰站在这束天光下,想这一觉睡得真长,算来有十四个小时了。而梦中的一切,又清晰的胜过了以往,使她越发的放不下了。于是连醒着的时间也搭在了梦里。此时她就在想:尼生的作业——家,她该如何完成呢?

 

十二
现在才告诉大家异段的职业似乎还不算晚,她是个自由摄影师。是的,一个极懒散的摄影师。而今天,我们的故事终于和她的职业发生了一点联系。她目前唯一的客户是一个研究丧葬文化的老人。他是一个混血,一个彻底的混血。因为他姥姥是中国人,老爷是法国人。父亲是刚果人,而他自己,客观的讲象一个阿拉伯人。这些对异段来讲都是无所谓的事,因为对她来讲这如同一个数学问题,而超数学的问题来自他那一双无比锐利的眼睛。是的,异段相信,没有人能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说谎。他的年龄起码在七十岁以上,可是每走一步,还是像在地上钉了个钉子那么扎实。确切的说,他给她的印象就是浑身长满了钉子,所以在异段心里,就称他钉子先生。
钉子先生的中文说得有点儿蹩脚,这就象钉子尖上长了锈,让人觉得不那么危险。一年前她在后海拍摄人的脚,由此发现了很多在人脸上看不到的东西。而也就是那时钉子先生发现了她。准确的说是他们被彼此发现了。因为当时她的偷拍镜头摇到了他的脚部,不由得呆在了那里。那是夏天的傍晚,他穿着拖鞋,宽大的脚掌让人想起罗丹的雕塑,或是一棵老树露在地表的根系。这样的脚异段并不是没有拍到过,令她吃惊的另有原因:在他左脚靠近脚踝的部分,豁然开着一支鲜红的梅花,仔细看过去的时候,才看出那竟是一朵刺得非常精美的梅花文身。
文身异段见得不少,因为她最好的一个越南朋友就是文身师,无论是印第安土著在成人典礼上做的大面积手刺还是印度女人在手心做的只保持一个月的红纹她都接触过,她甚至还为她朋友的客人在背部写过大面积的书法,然后看着那一排电针在他背部细细刺过,血水混着墨水滴下来,在异段的心里留下了一条深深的印痕。
而此时,令她惊讶的是这一支小小的梅花竟是如此惟妙惟肖,颜色也比一般的文身用红鲜艳许多,仿佛那是真的从这只如岩石一般苍劲的脚掌中刚发出来的,异段思忖着:再没有比“干枝梅”更适合的形容词了。而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从这只脚向它的主人移去,这对她是一种破例的行为。
迎接她的就是这样一对眼睛,锐利而冷静。钉子先生当时正坐在白枫家酒吧的门口一个人喝茶,淡褐色的光头上顶着新冒的白发茬儿,象顶着无数的小白钉子。
“您的文身很特别。”既然被发现了,异段干脆坦然起来。
“是。”他的面部仍旧不带任何表情的说。但这一个字已给了异段极深刻的印象,她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骄傲而冷静的人。
“再见。”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走开,但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象是磁铁正极遇上了正极,她别无选择。
“你是摄影师?”他在她刚转过去的背后问道。
“是。”异段从另一边转回了身子。
“我想看看你拍的东西……因为……我正在寻找一位摄影师。”
就这样,在另一次约会中,钉子先生在看过了她的作品以后,使她暂时结束了自己的失业生涯。他是一个话极少的人,异段也是,所以大概用了半年的时间她才算是基本认识了这个人。钉子先生的一生基本上走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他唯一的兴趣,就在于人临终前直到死后事物的研究,但他终归只是个人类学家,而并不是宗教学家。
三年前,他来到了中国。而他最近的工作一直停留在对中国墓碑的研究上。他需要一个专业的摄影师记录他的工作,而异段就是这个摄影师。
在一次碑林的拍摄中,他突然问异段:“你说碑是活的石头,还是死的?”异段扶着三脚架,沉吟了半晌:“我不知道。”可她心里,却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老人的话。这些山中沉睡了千载的顽石由于某个人的死而被铭刻上活人的思念,活人们又死了,而碑却还在。那真的说不清是为活人而在,还是为死人。
而今天,异段又接到了钉子先生的电话,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和她联系过了。他说他们明天的工作是去京郊卢沟桥附近的一片杨树林拍摄北方民坟。于是第二天天没亮,两个人就开车向那片有点遥远的坟地进发,为了赶上一天中最好的光线。
那是一片令异段吃惊的杨树林,关键是就在北京的边上,居然还有面积如此之大景色如此之美的林子,这是她以前不敢想象的。林子是狭长的,好象是坐落于一条干涸大河的河床上。置身其中,如果是向它纵深的方向走去,一天也不一定走得出去。而它的宽度刚好令林中人感觉不到边缘。初夏的清晨,晨曦刚刚散开,白杨树的叶子正是黄绿两色打得不可开交的时节,异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是不得不佩服身边的这位老外了。
在拍摄了几个典型风格的民坟之后,他们在一座夫妇合葬的墓碑前坐下来休息。钉子先生这时的神情少有的放松:“你知道吗?其实每棵树的根系比它的树冠还要大。”
“哦?……那可不可以说地下还有另一个树林?”
“的确如此。”
“那…….我们面前的这对夫妇就可以在那个树林里散步喽?” 异段调皮的问。
“是啊……他们真幸运。”钉子先生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忧伤,那使她觉得他在一秒钟之内就真正的苍老了。这让她诧异,也就不敢再开口。
可是破例的,钉子先生居然又说道:“还记得我在碑林里问你的那个问题吗——碑是活的石头,还是死的?”
“记得。”
“其实我自己就是一块会走路的碑,而这……就是碑文。”他向自己的脚踝指去,外国人的口音丝毫没有减弱那话语中苍凉的分量。
“那朵梅花?”
他点了点头。然后,仿佛自顾自的陷入了回忆中,很久都没有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自言自语的低声道:“快了,我就快来和你相会了,回咱们的家……”
异段想她是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她面前的这个坟头渐渐模糊了起来,一颗冰凉的眼泪跌在草丛里:对于有些相爱的人来讲,“家”竟然是一个坟。那真是不能再悲凉的境遇了。
不知过了多久,异段冷静而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想石头本身就是有生命的,一直就有。你看那些正在风化的碑文,等哪一天碑文全脱落了,石头也就自由了。因为石头是为了石头自己而存在的。”
“也许你是对的。可是,我想我没那么强……”
“其实大家都一样……”
一天的工作很是累人,所以异段回到家里便倒头睡去。

 

十三
又坐到尼生的教室里,异段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完成上次布置的作业,挎包里除了那一把沙子就只有第一次她画的那张画。尼生走下讲台来看每个人摆在桌上的作业。走到异段面前的时候,发现她桌上摆的是用三张纸拼成的一幅画。仔细看来才发现那竟是将她第一次的画,上下裁成了三幅,又对调了上下两幅而成的。于是就变成了那个女人的背影正离开了那条河,向小房子走去。

看完了画,尼生慢慢抬起头,淡淡的笑了一下,却掩饰不住眼中的伤感。
“想不到这么快我就要走了。但我还是很为你高兴。”
“我想和你谈谈。” 异段的心跳得很急,因为她意识到她已经很清楚自己正在做梦,可这一次面前的尼生却还是清晰的。她下意识的提着气,仿佛担心一口气把他吹化了似的。
“没有时间了。从前,我们在沙漠中见过……”
“别……” 异段伸着发僵的右手,却栏不住面前的一切如海市蜃楼般的消失着。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她僵直的躺着,大睁着双眼,惊愕的发现自己竟没有像以往醒来一样睁开眼的过程,而是从梦中一直睁着眼过来的。就是说刚才的一切可以说都是从她卧室天花板下的这片黑暗中消失掉的。只剩下她那只伸向半空中的右手,在黑夜里清晰地矗立着……

[待续]